人世间,有趣的事情不乏其数。
但给草木起名这件事,绝对是高级趣味。
草木有名字的历史不长,也就上下五千年。
喜欢读《诗经》的人一定注意过,里面含有植物名字或内容的诗篇占了大半数。然而发展至今,许多草木之名则变成了拉丁文,我们知道的一些草木之名都是地方别称。
幅员辽阔的中国,各地土壤差异大,植物种类也繁多。很多植物名字会出现同物异名,同名异物。
比如常常出没于菜市场的土豆,有地豆子、洋山芋、山药蛋、地蛋、薯仔等名字,然而它只有一个名字——马铃薯。
还有佛教的圣树菩提,它和土豆不同,是同名异物。
菩提树有西海菩提、无患子、银杏等种类,然而真正的菩提树则是下面这个样子的……
菩提树(Ficus religiosa)
草木之名的混乱,触动了刘夙与刘冰。两个人觉得不仅需要给草木起名,更需要一个统而规范的植物命名系统。
刘夙,上海辰山植物园工程师,中国科学院植物研究所系统与进化植物学研究中心博士。
刘冰,中科院植物园研究所工作。
从着手开始,他们就碰到了难题。地球上存在的植物大约有30万种,已经有名称的有21.5万种。但在这之中,有中文名称的不到4万种。
给草木起什么样的名字,是个问题。
最开始,他们从古人给植物起名的智慧中总结经验。
比如这种细枝嫩叶的植物,古人起名为“远志”,本来是一种柔弱的小草,因被认为具有“益智强志”的神奇药效,所以有了霸气的名字。
远志(Polygala tenuifolia Willd)
还有一种生长在南方的园艺盆栽树木,它的种子仿佛是和尚的头,底下的种托又特别像和尚的袈裟,因而,古人给它命名为罗汉松。
罗汉松(Podocarpus macrophyllus)的种子
汲取了古人的智慧经验后,刘夙和刘冰两个人开始试着给一些植物起了名字。
比如这株来自于中美洲的美丽植物。只因有个“亲戚”英文名叫“deergrass”(鹿草),便让他们联想到“鹿丹”这个名字。而这种植物又跟中国的“锦香草”有亲缘关系,所以又取了“锦”字,最后给它命名为“锦鹿丹”。
【近亲】鹿草(deergrass)
随后他们借用《红楼梦》为植物命名。不过这不是他们的独创,这在园艺界也是有先例的,比如“黛玉花”。
受此启发,他们把产于南美洲安第斯山区的另一种宿根花卉起名叫“紫鹃莲”。它的花是紫色的,又比黛玉花稍微矮一些,他们直接把这对“主人、丫鬟”凑齐了。
紫鹃莲(Eithea blumenavia)
除了黛玉和紫鹃以外,王熙凤也没能“幸免”。南非好望角地区有一种宿根花卉,一朵鲜艳的黄花被两片巨大的叶子包围,十分夺人眼球,一如八面玲珑的王熙凤,引人注目。
又因名中的-siphon发音似“熙凤”,所以刘冰就给它拟名为“黃熙凤”了。刘冰还说:这个名字生动传神,它达到了音译兼备的效果。
黃熙凤( Amphisiphon stylosus)
除《红楼梦》以外,历史上的人物也是他们的素材,比如汉武帝的宠妃“钩弋夫人”。
生活在美国西南部干旱地区的一种植物Harpagonella。因其果实上的突起像木桩,有诸多交错的钩子,仿佛自然界里一个谨小慎微的女子。于是,刘夙和刘冰便结合历史上的“钩弋夫人”,为植物拟名。
钩弋夫人(Harpagonella)
草木有了名字,就与人有了关系。
刘夙说:”一点也不夸张地说,人类之所以贵为万灵之长,就是因为他们会起名字。哪怕是我们随口管一个人叫“高个儿”,管另一个人叫“胖子”,我们都是在动用所有动物智力中最高级的技能——用语言表达概念。”
两个人在给草木起名的路上越走越远,跨过了中国的万水千山,去到世界各地,给草木冠以中国姓名,还冠了很多有趣的名字。
卧草(Aciachne)
在荒茫而美丽的戈壁上,生活着一群顽强的羊驼。羊驼们吃吃卧草,看看卧扇花……
刘夙在一次给禾本科拟名的时候,刘冰提了一个建议:不妨把南美洲安第斯山区的一些矮小垫状的草叫做“卧草”,因为是野生羊驼每天吃的。
卧草(Aciachne)
而在安第斯山区上,还有另一种植物被冠以姓名。与卧草不同,它的名字十分温婉,叫“卧扇花”。
这个名字的由来,全因在茫茫地戈壁滩上,长的好看了一些。花萼呈裂片叶状的淡黄色扇形花朵,在戈壁乱石中显得分外美丽,便有“卧扇花”这个温婉的名字。
卧扇花(Cruckshanksia)
还有很多很多很多植物名字,不一而足。到现在为止,刘夙和刘冰已初步整理完了维管植物三分之一的中文名,一万余字。
给草木起名,虽趣味十足。却也是一个相当繁琐的工作。很多标本的采集需要亲力亲为,崖边、沟壑、深山、丛林、溪边、沟壑、……一不小心就有生命危险。接着,刘夙和刘冰还要爬梳文献,找出相关的学名,如此才能为一种植物正确地定名。
有时候,仅仅是为了确定一种植物的正确学名,就需要几代人数十年的辛勤工作!
也有一些令人心动的奖赏,他们拥有为新植物命名的特权。可以用自己敬仰的人的姓名,或是喜欢的人、讨厌的都行,甚至于自己的家人。
新的植物学名一旦合格发表,如果没有特殊原因,便不能被废除或代替,后来的学者只能老老实实地使用这个名字……
给草木起名是一件有趣的事情。一旦生效,将被记录在文档里永世流传。这也是一件恒久远的工作。刘夙坦言:世界植物有几十万种,它们的中文名字用他的一生都未必起得完。
因此他们通过微博征集植物名称,想发动更多的网友一起参与这件有趣的事。一单征集的植物名字通过审核,植物的命名权就归这位作者所有了哟。
给草木起了名字,就注入了生命的故事。刘夙说:“我们不仅认识草木之名,也要多了解草木之名。认识名字,是我们人类发挥万灵之长智慧的第一步,而只有用心了解和体会名字背后的信息,才会让我们把外在的知识最终转化为内在的心灵体验,真正感受到精神生活的无上乐趣。”
世人多言人非草木,孰能无情。
可人非草木,怎知草木无情……
草木很简单,一类生命的集合。人类很简单,一种生命的集合。
草木无声,却时时与人关联,衣食住行、生老病死,这是永恒的联系。相依偎,共枯荣。